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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了,口中卻說道:“公主這是怎麽了?說出來,嬤嬤一定為你做主!”

我只嚶嚶哭著不說話,紀嬤嬤就更加得意了,一邊裝腔作勢地安撫我,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:“女人家婚前失了腳,在丈夫面前難免氣弱三分。何況公主肚子又不爭氣。駙馬爺這算是好的了。若是換了旁人,外面偷偷養幾個,一轉眼拖家帶口地送到你面前,你能怎麽辦?縱使寵妾滅妻,縱容那些腥的臭的騎到你脖子上,你又能怎麽辦?公主啊,不是我說你,我們女人命苦啊!你又不爭氣。若是先前依了老奴,便是出家當道姑,也好過夜夜守活寡呀。依我說,公主只好忍著,縱使崔伯言打你,只要咬牙受著,外頭風光就是了,何必鬧得如此不體面?”

“嬤嬤,你說哪裏話來。”我拭幹了淚,嗔聲說道。

我覺得崔伯言已經被我欺負得夠可以了,斷然不能再讓他背上寵妾滅妻和家庭暴力的罪名,於是我慌忙為崔伯言澄清道:“駙馬他……他平日裏待我還好,只是,他不許我和冠軍侯好,真真叫人無法忍受。這次不過不小心被他撞見,他就拿劍指著我們……嬤嬤,我嚇壞了……”

“啥?”紀嬤嬤的聲線陡然拔高了兩個八度,她從座位上一躍而起,身手別提有多矯健了。駙馬是清河崔氏長房的嫡長子,父母早亡,紀嬤嬤卻很有代入感的扮演了他父母的形象。

她用手指顫巍巍指著我,一雙怨毒的眼睛恨不得把我的臉剜出個洞來:“你身為崔家婦,不思相夫教子,主持中饋,卻膽敢和別的男人相好!還敢和冠軍侯做下這等醜事!還被人撞見!丟死人了!你怎麽不去死!你怎麽就敢……”她罵得太過用力,手舞足蹈,突然身子一歪,就此背過氣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說客

素問狠命掐紀嬤嬤人中,又在她臉上和手上各紮了幾針,向我稟報道:“已無大礙了。”

我嫌跟隨紀嬤嬤一起來的那個小丫鬟呼天搶地擾的我心煩,便對淺薇說:“趕她出去。”

淺薇笑容可掬地牽著那小丫鬟的手,將她送出門外,道:“我家公主平素最見不得人吵。你且放寬心,先去隔壁吃糖,保管送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嬤嬤。”

小丫鬟眼皮子淺,聽說有糖吃,喜滋滋地去了。

本宮這邊便趁機向素問吩咐道:“替我抽她幾個耳光出氣!”

素問面帶猶豫之色。靈樞卻早已興高采烈地搶上前去,左右開弓,“啪啪啪啪”幾下,紀嬤嬤一張樹皮似的老臉轉眼間便腫了起來。

片刻之後,紀嬤嬤睜開眼睛,摸著火辣辣的臉,當下一聲慘叫:“誰?何人如此大膽?”

靈樞被她兇狠的眼神嚇得往後退了幾步,淺薇卻迎上去,給紀嬤嬤重新斟了一盞香茶:“嬤嬤方才想是羊羔瘋發作了,幸得素問靈樞診治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
紀嬤嬤撫著腫得老高的臉,口齒不清地問道:“我的臉怎麽了?”

淺薇坦然拿鏡子給她瞧了瞧:“為了避免嬤嬤發病時咬舌自盡,不得已出此下策。嬤嬤莫怪。”

紀嬤嬤臉色變了數變,一雙眼睛盯住靈樞看了又看,卻不敢發作。本公主就在這裏,難道她敢忘恩負義、反咬救命恩人一口嗎?

因這一番折騰,紀嬤嬤接下來的話氣勢就弱多了:“幸得天佑皇家,駙馬亦寬宏大量,說只要公主誠心改過,他也願意暫時不休公主,以觀後效。公主啊,這是您上輩子燒了多少柱香才積來的好運啊!”

我卻知道這定然不是崔伯言的原話。崔伯言這個人,天生的世家子弟,內心極其高傲,表面又分外謙和。這樣的人,他若愛,自然會不計前嫌,若不愛,自會拂袖決絕。說什麽以觀後效的話,壓根就不是他的風格,恐怕是紀嬤嬤在借題發揮了。

我想這就是昭靈皇帝最後被陳家篡位的原因。他用人的眼光雖然不賴,但是只因對人性的領悟還不夠透徹,所以每每在關鍵時候功虧一簣。

譬如說此刻,他只想著紀嬤嬤是本公主的教養嬤嬤,本公主定然會賞她幾分面子,卻忘記了,本公主自有桀驁不馴的一面,而紀嬤嬤,因為寡居和獨自撫養兒子的緣故,想問題看事情的立場完全站在了婆婆的角度。婆媳是天然的死敵,此時遣她來勸說,無疑是火上澆油。

再譬如說,他只想著那個被稱為“社稷之福”的陳家出自寒門庶族,一定會以他馬首是瞻,故而為了對抗世家,挖空心思提拔,卻忘記了,人的私欲和野心會隨著地位的變化而變化。等到他心目中溫柔和順的皇後不再束縛自己,展現出天性中剛烈決絕的一面,而陳家在軍隊中的勢力有如神助般,逐漸壯大到他也不想看到的程度,天下大勢的走向便全變了。

我先前也曾說過,如夢初醒般籠絡世家以及從行伍中拔擢冠軍侯,都是昭靈皇帝在晚年時力挽乾坤的妙招。然而在原本的史書上,這樣的妙招卻被嘲笑為自掘墳墓:史書記載,崔伯言和陳文昊年少相交,是志趣相投的好友,因此在陳家起兵之時,大熙朝第一世家清河崔家便成為他堅定的盟友和臂助;而冠軍侯楚少銘,小兵出身,和陳文昊素無交集,卻亦被其獨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,關鍵時候倒戈相向,其後更是娶了陳文昊寡居的大姐陳長華,成為新朝的駙馬爺。

是以本公主受大熙朝的供奉這麽多年,倒也是頗對得起昭靈皇帝的。崔伯言尚主之後,不待本公主吩咐,便很是乖覺地和陳文昊漸行漸遠,原本親密無間的“帝都雙璧“,到如今變成了見面不過打個招呼的泛泛之交;而楚少銘則更徹底,因本公主的緣故把陳家給得罪了個遍,朝野上下誰不知道楚少銘是陳家的頭號仇敵。

“公主,老奴都說了這麽多了,怎的您就是不開竅呢?表個態吧,老奴也好去向聖上回話。”我正在想這些正史野史上的閑事,很是為自己的豐功偉績沾沾自喜,紀嬤嬤就大喝一聲,不留情面地打斷了我的思緒。

表態?表什麽態?我茫然間看了吐沫橫飛、大放厥詞的紀嬤嬤一眼,以手掩袖,抽抽搭搭地說道:“嬤嬤,我自見了冠軍侯,方知道先前的那些恩愛,都是假的。我活了這麽多年,竟是白活了。我……我只恨先前沒有聽嬤嬤的話,便是出家當道姑,尚可還俗,總比當崔家婦來的自由。我……我是寧可被崔伯言休了的,若要和冠軍侯了斷,還不如死了好。”

“公主怎地這麽說?”紀嬤嬤誇張地怪叫一聲,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,臉上突然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,因為她兩邊臉高高腫起的緣故,這絲笑容竟格外的猙獰,“公主你悄悄告訴嬤嬤,莫不是駙馬……那方面不行?我想也是,雖說你母後也是當年肚皮不爭氣,可是您在之前,明明是……怎的適了駙馬後,反倒音訊全無了?”

“紀嬤嬤,你說話小心點!公主好容易才忘了的!”淺薇沖上去,厲聲說道,“當年之事,聖上早就下過口諭,無論誰提起,都往死裏打!絕不留情!”

紀嬤嬤本是幸災樂禍,一時忘情,聽淺薇這般說,臉都嚇白了,悄然望了望我的臉色,見我仍然是一臉茫然的樣子,心中稍安,忙拉著淺薇的手討饒道:“姑娘休怪,老婆子一時多嘴,再不敢了的……”

淺薇仍帶著哭腔不依不饒:“當年宮裏,為了這件事,死了多少人,嬤嬤竟然全忘了?聖上三懇五請,國師親自作法,公主去桃花庵裏足足養了兩年的病,好容易什麽都不記得了,你……”

“嗳喲,老婆子該打!該打!”紀嬤嬤情知茲體事大,不待淺薇說下去,就往自己臉上狠抽了一記,因她臉原本腫著,這記挨到皮肉上,越發難耐,第二記就免不了輕了許多,又怕淺薇因此不滿,偷眼看她臉色。

一個已經被本公主打腫臉的老婆子,再打下去也沒多大的意思。因此我冷眼旁觀,忖度著到了本公主解圍的時候了,便裝作不知所措的樣子,哭著說道:“嬤嬤這是做什麽?難道本宮要和冠軍侯好,嬤嬤就要這樣死在本宮眼前嗎?可本宮不能沒有他,不能沒有他啊!”我一邊說著,一邊放聲大哭。

淺薇知道我心意,忙上前為我順氣,順便用身子擋住紀嬤嬤的視線,好讓我裝哭不至於太過費力。素問卻捧了水盆並洗漱諸物而來,伺候我梳洗。

紀嬤嬤當然沒有要自虐的意思,聽我這般說,她早順勢停了手,待我梳洗完畢,她眼睛閃閃爍爍,試探著說道:“公主啊,不是老奴說,您當年既然哭著喊著要嫁崔氏,就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,便是駙馬爺……咳咳,體弱一些,也只得咬牙擔待了。斷然沒有出墻給夫家帶帽子的道理。”

她的話還沒有說完,旁邊的靈樞卻早已經聽不下去了。這孩子雖然年紀尚小,但一個醫道高手,此事怎能不略知一二?“紀嬤嬤,你休要編排駙馬的不是!駙馬爺好的很!”靈樞怒道,臉上蒙上淡淡一層紅暈。

紀嬤嬤倚老賣老,自然覺得靈樞這種黃毛丫頭無理取鬧。她嗤笑一聲說道:“男人好不好,誰用誰知道。你這小丫頭牙還沒長齊,難道駙馬爺會看著溫柔美貌的淺薇姑娘不動心,卻先將你收用了?不懂事你瞎說個什麽?”

見靈樞漲紅了臉,她又借題發揮了幾句:“如今的小丫頭不懂事,相看男人只懂得看臉,看到那相貌清俊的,就哭著喊著也嫁了去。卻不知道,男人上面再好都是擺設,下面才最最要緊呢。”

這話說的粗鄙,連我也聽不下去了,不得已輕咳一聲:“嬤嬤謹言。我身邊服侍的人都是雲英未嫁,嬤嬤怎好在她們面前說這些?”

紀嬤嬤低低驚呼了一聲,她自是沒想到崔伯言潔身自好,我身邊的大丫鬟一個都不碰,便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,看我的眼神中,多了幾絲憐憫,嘆道:“於情可憫,於理難容。公主便權當自己少年守寡便完了,何必做出這等敗壞門風、令皇室蒙羞的事情來?”想了一想,畢竟好奇,又湊到本公主耳邊問了一句:“冠軍侯血氣方剛,那……那處定然也是英雄少年,不同凡響吧?”

本公主心中便覺得很有幾分對不住崔伯言。當年我在桃花庵中養病之時,他便在隔壁的甘露寺借宿讀書。那時候隔墻花影動,疑是玉人來,本公主分明是驗過貨的,所以崔伯言尚主之時,才那般非卿不娶,大動幹戈,轟轟烈烈。此事紀嬤嬤最清楚不過了。但是在她潛意識裏,總是盼著本宮和她一樣倒黴,每每往此處想。本公主懶得和她再糾纏,只好犧牲崔伯言的男人尊嚴了。

是以本公主此次沒有再為崔伯言澄清事實,只是裝作一副嬌羞扭捏的樣子,附在紀嬤嬤耳邊說道:“熱情似火,威猛無雙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最近get了個新技能,向大家展示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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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攤牌(一)

紀嬤嬤連連低聲驚嘆,一絲羨慕嫉恨的目光一閃而過,緊接著她便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:“世間不如意事,十之八.九。駙馬模樣長得俊,文采斐然,為人行事無不妥帖,又是崔家的長房長孫。清河崔家,何等清貴,公主您是宗婦,未來便是族長夫人。這是普天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好事,天底下的福氣豈可被您一個人占全了。想開了也便是了。”

“不!嬤嬤你不知道,若是非要和冠軍侯分開,我寧可去死!”我用絲帕捂住眼睛,又開始抽抽搭搭起來。

紀嬤嬤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,一端茶杯,想再喝上幾口,誰知卻撲了個空,低頭看時,才發現杯中早見底了。半夏就站在她身旁,手執茶壺,微微望著她笑,卻絲毫沒有要為她添水的意思。

紀嬤嬤想是說話說多了,頗有些口幹舌燥,此時也顧不得其他,腆著老臉道:“說了好一陣子話,口中怪渴的慌。那丫頭過來給嬤嬤添點水。”

半夏就站在那裏,眼觀鼻,鼻觀心,仿佛沒有聽見似的。

紀嬤嬤臉上便有些掛不住。她拿眼睛望著我,我只裝看不見,又拿眼睛看淺薇,淺薇方笑著說道:“公主身體一直不大好,這會子只怕也哭乏了,便請嬤嬤回去吧,改日再來看望公主也是一樣的。”

其實本公主覺得淺薇的措辭很得體,要叫本公主來說,還不定說出什麽刻薄的話來。但是紀嬤嬤顯然不是這樣想。逐客令一出,她就跳了起來,又變成了昏厥前那個張牙舞爪的母夜叉。

“公主這是什麽意思?”她喘著粗氣說道,“你不守婦道,都和冠軍侯做出這等醜事來了,若是到了尋常百姓家,游街浸豬籠是免不了的,駙馬爺體恤你,願意忍辱負重地擔待著,這等夫婿,卻又去哪裏找?”

我便裝作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,猶猶豫豫開口說道:“我……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和離不可。只是從此本宮和冠軍侯的事,不準他指手畫腳。”

紀嬤嬤楞了一下子,怒極反笑:“這竟是天家公主!嘖嘖,老身今日才算開了眼界!竟不要臉到這種地步!你母親就是個不要臉的,所以好好的皇後她做不來,被廢黜了,生孩子時候冷冷清清的,痛的呼天搶地連個穩婆都沒有,活該她難產致死!你就更奇葩,小小年紀不學好,只知道勾引男人,結果被人家娘老子當場捉住——”

她的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,眼神裏充滿了恐懼。因為她看到本公主粉面含煞,已經快步走到她的面前。

“我是你教養嬤嬤,難道你竟敢——”她的話並沒有說完,本公主一記沈悶的耳光便打到了她臉上,當場她連人帶椅子便飛了出去,重重跌倒在地上,摔了個仰八叉,後腦勺著地,呻.吟著想爬起來,卻似扭到了腰,一時爬不起。

一時之間,屋子裏靜極了,連同我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在內,她們都被我的突然爆發驚住了。

“公主好厲害!”半夏靜默了片刻,由衷讚嘆道,“婢子斷然做不到這種程度。這是冠軍侯教您的軍中功夫吧。”這孩子提起功夫來就眼冒精光,淺薇在旁邊拉她衣角要她不要說,她卻絲毫不理會。

我淡淡地笑了一笑。“日久年深,究竟是誰教的,本宮已經不記得了。但是這是殺人的功夫,卻是無誤的。”

紀嬤嬤一下子便驚呆了。“我是聖上派來問公主話的,誰敢殺我?”

“沒規矩,和本宮說話,你要口稱老奴,或者直接說,老奴這條狗。”我說。

我走過去,用腳踢了踢她的下巴,把她的下巴踢得脫臼。她痛的直冒冷汗,卻說不出話來。

“你們都下去吧。”我吩咐道。

淺薇點了點頭,半夏望著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崇拜,戀戀不舍地跟著淺薇離開了。靈樞興高采烈,一副躍躍欲試想跟我學幾招的樣子,我忙沖素問使了個眼色,暗示素問將她拖走了。

屋子裏,一下子只剩下我和紀嬤嬤兩個人。

紀嬤嬤用驚恐的眼神望著我。現在,她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,因此,到了本公主的攤牌時間。

“紀嬤嬤,其實本宮知道你今日為何而來。”我慢條斯理地說道,“原本皇上心目中,自有更好的說客人選。可是昨個兒你兒子李貴在如意賭坊中出老千,被人捉住了。你想仗著你公主教養嬤嬤的體面,到宮裏來求皇上說情。卻不防皇上正在為本公主煩惱,你便主動請纓,自信滿滿你能憑借舊情說服本宮。皇上雖然不甚看好你,但懶得和你這種小蝦米糾纏,便由著你來了。”

紀嬤嬤眼中露出驚恐之色。她向來和本公主離心離德,是以本公主有了能耐也從不告訴她。她自然未曾想過,李貴的被抓出老千、她今日來宮中說情,都是在本公主的謀劃之下進行的。她那寶貝兒子李貴,其實沒出息的很,就算不出老千,本公主也會設計讓他在妓院裏付不出嫖資被捉。

“其實本宮是盼望你來的。”我又說道,“因為若你不來,皇上就會派另一位來。那一位本宮素來有些忌憚,見了她就難免頭疼,心中發虛。其實你來倒好。本宮原也知道你沒讀過什麽書,守寡久了難免躁動難安,必然會說出一些上不得臺面的齷蹉話。本宮甚有容人之量,原也沒打算和你計較。只是千不該,萬不該,你竟然辱及我的母親楊皇後。”

我早就說過,本公主早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,就被楊皇後的美貌、溫柔和表現出來的信賴、呵護所擊中,淪陷得徹徹底底。我也早說過,本公主這一輩子,身家性命、名節人格全可以不要,只為實現楊皇後瀕死之時的覆仇之願而赴湯蹈火。

因此,楊皇後便是本公主的逆鱗,任誰也觸碰不得。

“其實原本,本宮是頗為感激你的。”我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香茶,喝了一口,慢慢說道。香茶放的時間久了些,已經冷掉了,茶味也太濃了些,但是本公主雖然看似嬌生慣養,實則很尊重食物,這大抵是因為,本宮上輩子在某個連口冷茶都喝不到的鬼地方呆久了的緣故。

“我母親楊皇後受惑於那個死鬼皇帝的感情,被捧得高了,難免忘乎所以。等她娘家敗落了,她也就失勢了。金雀宮變成冷宮之後,只有你一個人,守在她身邊陪著她。盡管,我知道,那是你那時被夫家欺負,無處可去的緣故。”

“至於她懷孕後,死鬼皇帝仍一無所知,讓她大著肚子在冷宮裏捱著受苦,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。是,雖然我有的時候會覺得你太過無能,沒能沖破昭烈皇後的封鎖,將這個消息送到禦前,但細細想來,昭烈皇後那時候把皇宮打造得像鐵桶一般,以你的愚蠢,就算送了性命,也是到不了皇帝跟前的。”

“更何況,就算到了皇帝跟前,又能如何。男人,情淺似冰,你就算告訴他了,他又能怎麽樣?他會為此殺了那個賤女人,殺了他的太子嗎?楊皇後最大的錯誤,就在於她對虛幻愛情的堅持和不妥協。太幼稚了。男人,可以利用他,暫時信任他,卻不能提攜他,永遠依靠他,付出所有,掏心掏肺,結果一無所有。”

紀嬤嬤的眼睛睜得很大,我知道,她一定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奇談怪論,說不定把本宮當做了瘋子。可本宮就算是瘋子,是神經病,也是被這個世道逼瘋的,是被這個世道迫害才走到這一步的。本宮前世和命運抗爭了一輩子,踩了無數個溫情陷阱,這些奇談怪論都是本宮自身經歷和旁觀別人經歷的。血的代價。

一個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走出來的幽魂,在這個文采風流、將星璀璨的世界裏和人過招,步步為營,傷敵一千、自損八百而屹立不倒,足以自傲自豪。

“本宮是個恩怨分明的人。”我又喝了一口冷茶,望著紀嬤嬤越來越驚恐的神色,將字字句句說的分明,“本宮覺得你陪伴楊皇後那麽多年,有功,該賞,所以特地花了心思,私下裏將你夫家娘家欺負過你的人教訓的服服帖帖,又在你做好人來求情時饒他們一條性命,好叫他們對你心存感激。是以這些日子,你覺得苦盡甘來,事事順心遂願,都是本宮給你的賞賜。可是,這種賞賜,到此為止了。”

紀嬤嬤不能說話,竭力擡起頭看望著我,眼睛裏閃著敬畏和不解的光。

“其實你今日來,若不是你辱及我母親楊皇後的話,原本是能活著走出這個院子的。”我望著她說道,“但是,那死鬼皇帝會覺得你誤了他大事,把教壞公主的罪責推到你頭上,將你梟首示眾,以稍洩駙馬之怨。”

一陣臭味傳來。我皺了皺眉。顯然,我說話裏的語氣和所說的驚悚內情嚇到了紀嬤嬤,在死亡預感的強烈壓迫下,她失禁了。

本公主其實是一個善心人。本公主知道,其實這種將死不死,是最折磨人的時候。為了減少她所受的內心折磨,我把接下來的一段話說的飛快:“本宮是個恩怨分明的人,設計讓你死的唯一原因,就是你先前做過錯事,現在到了為這件錯事付出代價的時候了。你還記不記得,本宮剛剛出生時,你對楊皇後說了什麽?”

紀嬤嬤茫然搖了搖頭。

我笑了。“壞人總是記不起他給予別人的傷害,卻對別人對他的懲罰,耿耿於懷。所以你只是壞人,不是惡人。你不配。”

“你當時看了一眼尚在血泊中的我,皺著眉頭,對楊皇後說了一句話。”我死死盯著她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
“你說,真晦氣,不過是個女孩!”我的聲調突然拔高,聲音轉成淒厲。

紀嬤嬤想是被我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到了,她拼命扭動著身軀,擺著手,想把她說過的話再吞回肚子裏。

但本公主怎麽會給她這種機會?

“你道我當時只是無知嬰兒,就想否認嗎?永遠不要小看了嬰兒的記憶力。你就是說了,你當時就是說了,楊皇後因為你這句話,整個人散去了最後的一點精神氣。你就是說,真晦氣,不過是個女孩!這句話,我記一輩子!”我突然間淚流滿面,一邊哭一邊喊道。我的聲音帶著哭腔,聲線極高,極尖,極淒厲,在飛星殿空闊的宮殿中折射出道道回聲,如同無數個厲鬼在煉獄裏吶喊。

事實上,我被這句話折磨了、豈止一輩子而已?我前世裏的所有努力,都是為了反駁這句話而存在,結果到了最後才發現,自己的生命不過是笑話一場。

我的頭又開始眩暈了,飛星殿開始不住地搖晃,似乎有無邊的黑暗又要從身後湧過來,要將我整個人吞沒,黑暗中無數猙獰的鬼臉……

我看了一眼嚇得縮成一團、整個人都在顫抖的紀嬤嬤,搖搖晃晃走到桌前,拔出一把寶劍,向她的心臟處插了過去。

“這是我現下能想到的,最溫和的死亡方式。你的血臟,原本不該讓它玷汙了寶劍的,可惜,我的時間不夠了……”我口齒不清、顛三倒四地說道,然後,尋了個幹凈地方,軟軟地倒了下去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攤牌(二)

我掙紮著醒來的時候,屋子裏光線昏暗,燭影搖曳,顯然,已經到了晚間時分。

一個人坐在我床頭,我眼皮重的很,影影綽綽看不清楚,只是依稀辨出,那似乎是一個女子。

“淺薇?”我半閉著眼,試探著叫了一聲。

那人起身,向我說道:“公主此番倒沒有做噩夢。”

這聲音聽起來甚是熟悉。我朦朦朧朧中突然有不妙的預感。

旁邊淺薇的聲音響起:“崔尚宮,公主醒了。請崔尚宮暫避片刻,奴婢好伺候公主梳洗更衣。”

我聽了這話,原本尚存的朦朧的睡意早就全醒了,冷汗直往外面冒。

我猛地睜大了眼睛,見崔尚宮身穿一身普普通通的宮裝,頭挽著一個尚宮制式的發髻,就那麽站在我床前,儀容姿勢竟挑不出半點差錯來。然而最普通的宮裝,穿在她身上,也似生出了幾分別致的顏色,最沈悶的發髻,梳在她頭頂,也似有了幾絲靈動的風韻。

這就是本公主先前曾對紀嬤嬤言道的,本宮現下最不願意面對的人。

崔尚宮閨名崔卓清,是清河崔家的長房嫡女出身,也就是崔伯言的親姑姑。崔伯言尚在繈褓之中,雙親便已亡故,那時,崔卓清已屆婚嫁之齡,正是好女百家求的時候,然而她卻揚言終生不嫁,自行梳起發髻,躲在崔家在城南郊區的別院之中,不肯輕易見人。

本公主一向囂張跋扈慣了,清河崔家那群人,自恃門第高貴,本公主卻從未放在眼裏,尚在和崔伯言最恩愛的時候,都敢當著他的面給崔家人臉色看。因此,本公主之所以忌憚崔卓清,自然不是因為她是崔伯言的親姑姑,而是因為崔卓清本人。

哪怕在正史中,崔卓清也是被史官蓋章認定的著名才女,從古到今的女子之中,只有寥寥不超過五個人,有她這份殊榮。

至於在野史中,她更是被大書特書的存在。

先是她的出身,說是崔氏主母在生她的時候,曾遇仙人寄夢,預言說腹中胎兒未來必定稱量天下文豪;

繼而是她的經歷,野史說昭靈皇帝垂涎崔卓清才名,欲納之為妃終不可得,崔卓清自梳,揚言終身不嫁,卻因此引得崔家和昭靈皇帝離心離德,成為大熙朝覆滅的原因之一;

而後是她的歸宿,野史中說她立誓不嫁的唯一原因是她慧眼識英才,不顧年齡輩分的差異,愛上了未來的大周文宗皇帝陳文昊,在陳文昊娶了瑯琊王氏之後仍不死心,偷偷摸摸和有婦之夫往來了很久,最後被獲準納入後宮之時,挺著七八個月的大肚子,懷中還抱著一個一歲大的嬰兒。而她肚子裏的胎兒,就是未來的一時風雲人物,在奪嫡中不幸敗北的燕王。

當然,本公主不願得罪她的原因,自然不是她被仙人預言稱量天下文豪、抑或情迷昭靈皇帝、或者嫁給陳文昊這些神異香艷之事,而是史書中所載的她對於女子參政的態度。

和陳文昊的結發妻子、史書上著名的賢後王皇後不同,崔卓清一向是積極參政議政的,陳文昊招撫四夷、打壓豪門世族之時,崔卓清更是很出了幾分力。她甚至公開揚言對她兒媳婦們說,當年陳文昊打天下時候,她就偷偷女扮男裝藏在軍中,但凡陳文昊有什麽為難事,也都要找她商議。這般落落大方、理直氣壯的態度,和公然宣稱女子無才便是德、後宮不得幹政議政、親筆撰寫了女兒經的王皇後形成鮮明的對比。

所以盡管在歷史上,王皇後才是最後的勝利者,流芳百世,成為史學家蓋章的賢後;而崔卓清這等才女則淪為跳梁小醜一般的陪襯,本公主還是本能地討厭前者,卻對後者隱隱保留一份敬意。

記得本公主在未見到她之前,還曾經為陳文昊的重口味和不挑食感嘆過。本宮在前世就精通大熙朝正史、野史,早算過一筆賬,崔卓清至少大陳文昊十二歲以上,又只有才名,並不以麗色聞名,想來樣貌也有限。怎麽這等人,竟然會比野史中大熙的第一美人蕭夕月更加得陳文昊寵愛,甚至若不是群臣反對得厲害,依照陳文昊自己的想法,她就會在賢後王皇後死後登上後位,扶植燕王登基了。這不是真愛是什麽?

然而,在見到崔卓清本人之後,本公主才曉得,先前我竟徹徹底底的錯了: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人、她的風華氣質能夠超越年齡的存在而存在,崔卓清麗名不顯的最可能的原因是她的才名太過出眾,才名掩蓋了麗名;又或者,是王皇後的兒子替母親嫉妒崔卓清美色,特意在登基掌權之後篡改了所有史書。

猶記得本宮五歲那年,尚深得昭靈皇帝寵愛。深受寵信的本公主蹦蹦跳跳,被昭靈皇帝拉著手走在通往城南崔家別院的路上。昭靈皇帝鄭重其事地問本宮,若是為我尋一位母親,本宮要不要。本宮為討好昭靈皇帝,揣摩聖心,自然是甜甜應了。實則心中卻膈應得不行。就在這種幾乎難以自制的膈應中,本宮見到了崔卓清,如驚鴻一瞥,被結結實實地驚艷了一把,從此便把她排為僅此於我母親楊皇後美麗的女人。

當然,該使的心計還是要使的。夕月公主殼子雖然只有五歲,裏面可是住了一個決意不惜代價覆仇、步步籌謀的靈魂。因此在本公主看似童言無忌的設計之下,崔卓清盡管嚴詞拒絕了昭靈皇帝的納妃之請,也自梳起婦人發髻,立誓不嫁成功,但卻沒能在城南別院繼續住下去。她成為大熙朝皇宮中唯一不屬於昭靈皇帝女人的女官,官居從四品,尚在尚宮局眾尚宮之上,專司草詔擬旨、品評天下文士文章這些尊崇風雅之事。

自然,對於一向有雄心抱負的崔卓清來說,這種安排是她內心所無力抗拒的。而她入宮的那一年,陳文昊才三歲大,還是什麽事都不懂的奶娃娃。本公主就這樣機智地杜絕了崔卓清愛上陳文昊的可能,給未來的自己消除了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能算小的障礙。

崔卓清入宮之後,除了草詔擬旨、品評天下文士文章之外,其實還有一個差使,就是當上了眾皇子公主的老師。雖然本公主在文字方面向來沒什麽天賦,實則是她最不堪教化的學生,然而也正因為此,對她的敬畏又深了一層。

除此之外,本公主其實還欠了崔卓清一個人情:本公主和崔伯言的婚事正是因為崔卓清的一力主張,才能成功征得崔家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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